杜甫五古《送长孙九侍御赴武威判官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此诗作于至德二载（757），时杜甫在凤翔行在任拾遗。武威：武威郡，凉州，河西节度使治所。《元和郡县图志》卷40：“凉州，武威……武德二年讨平李轨改为凉州，置河西节度使……统赤水军，在凉州城内……军之大者，莫如赤水，幅员五千一百八十里，前拒吐蕃，北临突厥者也……天宝元年改为武威郡，乾元元年复为凉州。广德二年陷于西蕃。”侍御：指殿中侍御史（从七品上）或监察御史（正八品上）。【《因话录》卷5（唐-赵璘）：“殿院，其僚曰殿中侍御史，众呼为'侍御’……察院，其僚曰监察御史，众呼亦曰'侍御’。”】长孙九侍御：武威郡节度判官兼殿中侍御史或监察御史，名不详。
送长孙九侍御赴武威判官（杜甫）
骢马新凿蹄，银鞍被来好。绣衣黄白郎，骑向交河道。
问君适万里，取别何草草？天子忧凉州，严程到须早。
去秋群胡反，不得无电扫。此行收遗甿，风俗方再造。
骢马：借指御史。《后汉书-桓典传》：“拜侍御史……是时宦官秉权，典执政无所回避，常乘骢马，京师畏惮，为之语曰：'行行且止，避骢马御史。”’《西亭送蒋侍御还京》（岑参）：“忽闻骢马至，喜见故人来。”
凿蹄：钉掌。敦煌莫高窟壁画中有一幅钉马掌图。
银鞍：银饰马鞍。《别赋》(梁-江淹)：“至若龙马银鞍，朱轩绣轴。”被（pī）：披。
绣衣：绣衣御史。汉武帝时监察官员身着绣衣，手持斧节，直指某事而行，称“绣衣直指”。《汉书-百官公卿表上》：“侍御史有绣衣直指，出讨奸猾、治大狱，武帝所制，不常置。”
黄白郎：金印白笔御史。黄：怀黄。怀里揣着金印。《食举乐》（隋）：“怀黄绾白，鹓鹭成行。”《送黔中裴中丞阁老赴任》（唐-权德舆）：“怀黄宜命服，举白欢离杯。”《酬吏部窦郎中》（唐-羊士谔）：“玉书期养素，金印已怀黄。”白：一说指“白笔”。《太平御览》卷688引《魏略》：“明帝时尝大会殿中，御史簪白笔侧阶而坐。上问左右：'此为何官？何主？’辛毗（pí）曰：'此为御史。’旧时簪笔以奏不法，今者直备官但珥（ěr）笔耳。”《赠潘侍御论钱少阳》（李白）：“绣衣柱史何昂藏，铁冠白笔横秋霜。”二说指“白简”。“白简”即弹劾奏章。《晋书-傅玄传》：“玄天性峻急，不能有所容；每有奏劾，或值日暮，捧白简，整簪带，竦踊不寐，坐而待旦。”《送和西蕃使》（唐-皇甫曾）：“白简初分命，黄金已在腰。”白笔或白简似皆可勾连御史。
交河：今吐鲁番县西。贞观十四年，唐在交河城设安西都护府。贞观二十二年，郭孝恪击败龟兹国，将安西都护府迁至龟兹（今库车县）。【《元和郡县志》卷39：“西州，交河。安西都护……交河县，中下。东南至州八十里。本汉车师前王庭也……贞观十四年于此置交河县，与州同置。交河出县北天山，水分流于城下，因以为名。”】
取别：告别。《将适吴楚……》（杜甫）：“相逢半新故，取别随薄厚。”
草草：草率、仓促。《魏书-贺泥》：“太祖崩，京师草草。”
严程：期限紧迫的路程。《饯湖州薛司马》（唐-宋之问）：“别驾促严程，离筵多故情。”《岳阳楼别窦司直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严程迫风帆，劈箭入高浪。”
群胡反：指武威九姓商胡反叛。《资治通鉴》至德二年：“（正月）河西兵马使盖庭伦，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杀节度使周泌，聚众六万。武威大城之中，小城有七，胡据其五，二城坚守。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二城兵攻之，旬有七日，平之。”（至德元载七月周泌任河西节度使。不久群胡反，次年正月讨平。）
电扫：闪电划过。《南郊赋》（晋-郭璞）:“廓清紫衢，电扫神宇。”《在水军宴赠幕府诸侍御》（李白）：“胡沙惊北海，电扫洛阳川。”
遗甿（méng）：《说文》：“甿，田民也。”此指劫后残余之民。《新唐书-王及善传》：“隋氏失御，豪俊共救其乱，宜抚纳遗甿而保全之，观时变，待真主。”
大意：像骏马刚钉新掌，刚把银鞍披好。绣衣御史掌金印簪白笔，骑马奔向通往交河之道。奔赴万里之外的凉州，怎么告别得这么匆草？您说皇上担心凉州局势，程期紧迫必须赶早。去秋胡人造反，不得不像闪电一样迅速清扫。此行要收拢安定劫后余民，使淳朴风俗得以再造。
族父领元戎，名声国中老。夺我同官良，飘飖按城堡。
使我不能餐，令我恶怀抱。若人才思阔，溟涨浸绝岛。
尊前失诗流，塞上得国宝。皇天悲送远，云雨白浩浩。
族父：同族伯叔。此指杜鸿渐。《旧唐书-肃宗纪》至德二载五月：“以武部侍郎杜鸿渐为河西节度使。”《旧唐书-杜鸿渐传》：“杜鸿渐，故相暹（xiān）之族子……至德二年兼御史大夫，为河西节度使、凉州都督。”
元戎：主帅。《严中丞枉驾见过》（杜甫）：“元戎小队出郊坰，问柳寻花到野亭。”国老：国之重臣。《送郑仆射出节山南》（唐-孟郊）：“国老出为将，红旗入青山。”
飘飖：遥远貌。《燕歌行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边庭飘飖那可度，绝域苍茫无所有。”按：按察。《上蜀川安危事》（唐-陈子昂）：“乃命御史一人，专在按察。”城堡：指武威城。
不能餐：《狡童》（诗经）：“维子之故，使我不能餐兮。”《悲愤诗》（东汉-蔡琰）：“冥当寝兮不能安，饥当食兮不能餐。”
若人：此人。《论语-宪问》:“南宫适出，子曰:'君子哉若人！尚德哉若人！”
溟涨：溟海与涨海；泛指大海。《游赤石进帆海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溟涨无端倪，虚舟有超越。”《江上寄元六林宗》（李白）：“夜分河汉转，起视溟涨阔。”
绝岛：孤岛。《送册东夷王使》（唐-马戴）：“日映孤舟出，沙连绝岛明。”
诗流：诗人。《梁书-陆云公传》：“秀也诗流。”《送孙侍御游越》（唐-皎然）：“佳句传零雨，诗流许盛名。”
国宝：国家的宝贵人材。《和许给事中直夜简诸公》（唐-张九龄）：“声华大国宝，夙夜近臣心。”
大意：俺的族父杜鸿渐担任元帅，他是名声远扬的重臣国老。夺走俺一个同事兼良友，要去巡行安抚遥远的城堡。这让俺吃不下饭，这让俺心情不好。您这人才华横溢，思路开阔，如同大海淹没孤岛。俺告别一位酒友诗友，边塞却得到一位国宝。老天也为您的远征而悲伤，乌云翻腾大雨浩浩。
东郊尚烽火，朝野色枯槁。西极柱亦倾，如何正穹昊？
东郊：此指凤翔以东。
枯槁：可指人的憔悴。《渔父》（屈原）：“屈原既放，游于江潭，行吟泽畔，颜色憔悴，形容枯槁。”《饮酒》（东晋-陶潜）：“虽留身后名，一生亦枯槁。”
西极：西方极远之处；指长安以西的疆域。《庄子-田子方》：“日出东方而入于西极。”《汉书-礼乐志》：“天马徠，从西极，涉流沙，九夷服。”《送从弟亚赴河西判官》（杜甫）：“西极最疮痍，连山暗烽燧。”
柱亦倾：《淮南子-天文训》：“昔者，共工与颛顼争为帝，怒而触不周之山。天柱折，地维绝。天倾西北，故日月星辰移焉；地不满东南，故水潦尘埃归焉。”
穹昊：天。《尔雅-释天》：“穹，苍苍，天也。春为苍天，夏为昊天，秋为旻天，冬为上天。”《周书-宣帝纪》：“穹昊在上，聪明自下。”
大意：东部战火犹在燃烧，朝廷与臣民面色枯槁。西部边塞如果也倾覆，如何扶正大唐王朝？
诗意串述：此诗共28句。首4句点题。写长孙侍御赴河西。长孙像骏马刚钉新掌，绣衣掌了金印。长孙去的是武威，在交河方向，也算是“骑向交河道”。接着8句写二人聊赴河西原因。杜甫问“问君适万里，取别何草草？”长孙答：因为“天子忧凉州，严程到须早”。天子为啥忧凉州？是因“去秋群胡反”。这次去武威是为“收遗甿”“风俗再造”。接着12句写送别感受。首先说河西“元戎”“夺我同官良”“令我恶怀抱”。为啥这么说？因为这个人有才，才思涌来如同“溟涨浸绝岛”。不过，虽然俺“尊前失诗流”，但国家“塞上得国宝。”杜甫对长孙赴河西感受复杂。有对朋友“骢马新凿蹄”的高兴，但更多的是离别的忧伤。因要赴的是遥远的边塞，离伤中夹杂悲凉。因处在国家危难之时，离伤还夹杂着悲壮。你看老天都在为你送行，“云雨白浩浩”。末4句写对当时局势生发的感慨。东郊烽火未熄，两京未收，朝野已“色枯槁”。而西边呢？据《资治通鉴》至德元载：“吐蕃陷威戎、神威、定戎、宣威、制胜、金天、天成等军，石堡城、百谷城、雕窠城。”也就是说“西极柱亦倾”。写此诗时，凉州尚未陷，但也是危在旦夕。如果凉州再陷，“如何正穹昊？”也就是如何扶正我大唐之天？末句其实又落在了长孙九。您不是要协助杜鸿渐去河西扶将倾之大厦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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